宗旨:提供青年學生專屬的文學創作舞台,發掘文壇的明日之星,點燃台灣文學代代薪傳之火。
主辦單位:
台積電文教基金會、聯合報
●獎項及獎額:
1.短篇小說獎(限5000字以內)
首獎一名,獎學金三十萬元
二獎一名,獎學金十五萬元
三獎一名,獎學金六萬元
優勝獎五名,獎學金各一萬元
2.散文獎(2000~3000字)
首獎一名,獎學金十五萬元
二獎一名,獎學金十萬元
三獎一名,獎學金五萬元
優勝獎五名,獎學金各八千元
3.新詩獎(限40行、600字以內)
首獎一名,獎學金十萬元
二獎一名,獎學金五萬元
三獎一名,獎學金二萬元
優勝獎五名,獎學金各六千元
以上得獎者除獎金外,另致贈獎座或獎牌。
4.附設「高中生最愛十大好書」票選及系列活動,由參賽者選出心目中最愛的台灣出版文學類書籍。
●應徵條件:
1.凡具備中華民國國籍,16歲至20歲之高中職(含五專前三年)學生均可參加,唯須以中文寫作。
2.應徵作品必須未在任何一地報刊、雜誌、網站發表,已輯印成書者亦不得再參賽。
●注意事項:
1.每人每項以參賽一篇為限。但可同時應徵不同獎項。
2.作品須打字列印(A4大小),一式五份,文末請註明字數(新詩請另註明行數);字數或行數不合規定者,不列入評選。
3.請另附一紙,每位參賽者須列出三至五本最喜愛的文學類書籍(不限作者國籍、語言,但須在台灣出版),須標明書名、作者、出版社。
4.來稿請在信封上註明應徵獎項,以掛號郵寄(221)新北市汐止區大同路一段369號4樓聯合報副刊轉「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評委會」收;由私人轉交者不列入評選。
5.原稿上請勿填寫個人資料,稿末請以另紙(A4大小)打字書明投稿篇名、真實姓名(發表可用筆名)、出生年月日、就讀學校及年級、聯絡電話、e-mail信箱、戶籍地址並附學生證影本,資料不全者不予受理。得獎者另須提供較詳細之個人資料、照片及得獎感言。
6.應徵作品、資料請自留底稿,一律不退。
●評選規定:
1.初複選作業由聯合報聘請作家擔任;決選由聯合報聘請之決選委員組成評選會全權負責。
2.作品如未達水準,得由評選會決議某一獎項從缺,或變更獎項名稱及獎額。
3.所有入選作品,主辦單位擁有公開發表權以及不限方式、地區、時間之自由利用權。前三獎作品將在聯合報副刊(包括UDN聯合新聞網及聯合知識庫)及聯合報系北美世界日報副刊發表,優勝獎作品刊於台積電文教基金會網站及部落格。日後集結成冊發行及其他利用均不另致酬。
4.徵文揭曉後如發現抄襲、代筆或應徵條件不符者,由參賽者負法律責任,並由主辦單位追回獎金及獎座。
5.徵文辦法若有修訂,得另行公告。
●收件、截止、揭曉日期及贈獎:
收件:2021年3月8日開始收件,至2021年5月11日止。(以郵戳為憑、逾期不受理)
揭曉:預計2021年7月中旬得獎名單公布於聯合報副刊。
贈獎:俟各類得獎人名單公布後,另行通知贈獎日期及地點。
詳情請上:台積電文教基金會網站https://www.tsmc-foundation.org/
或洽:chin.hu@udngroup.com
02–8692–5588轉2135(下午)
若能重返或穿越至未來,想對十八歲的自己說什麼?
●請以短文(300字以內,含標點符號)或新詩(20行以內,含空行)與自己說話。請在徵稿辦法之下,以「回應」(留言)的方式貼文投稿,貼文主旨即為標題(標題自訂),文末務必附上e-mail。每人不限投稿篇數。徵稿期間:即日起至2021年3月31日23:59止,此後貼出的稿件不列入評選。預計5月中旬公布優勝名單,作品將刊於聯副。
●投稿作品切勿抄襲,優勝名單揭曉前不得於其他媒體(含文學大小事部落格以外之網路平台)發表。文學大小事部落格有權刪除回應文章。作品一旦貼出,不得要求主辦單位撤除貼文。投稿者請留意信箱,主辦單位將電郵發出優勝通知,如通知不到作者,仍將公布金榜。本辦法如有未竟事宜得隨時修訂公布。
台積電文教基金會、聯合副刊╱主辦
駐站作家:騷夏、馬翊航
文學大小事:https://reurl.cc/mqGdLj
【侯延卿/報導】
3月26日的月光曲朗讀活動,由廖梅璇與崔舜華擔綱,楊佳嫻主持。三位作家都是愛貓人,崔舜華和楊佳嫻在家養貓,廖梅璇則是照顧街貓。
長期罹患憂鬱症的廖梅璇首先朗讀〈銀生命〉(收錄於《當我參加她外公的追思禮拜》),聊起看病與服藥的經驗。她認為藥物可以快速解決一些生理上的問題,狀況不好時應即刻就醫。藥物不能解決的問題,不妨求助於文學。
崔舜華嚴重失眠,吃藥大約八年了。一開始她會懷疑真的需要這麼多化學物質來控制自己嗎?但是對身懷病痛的人而言,每天都是一場孤獨的戰鬥,如果這時候有一個好戰友出現,一位好醫生,一顆有效的藥,為何不用?
這次崔舜華帶來三首詩,朗讀時播放喜歡的音樂做陪襯,讓「詩的音樂性」與「音樂的詩性」兩者互相對話。
談到詩,廖梅璇有位做家教的朋友,打算為學生講解崔舜華的〈婀薄神〉,上課之前臨時找廖梅璇先幫忙惡補一番。廖梅璇一邊納悶現在升學壓力這麼大嗎?一邊分析,「崔舜華的語言有很強的物質性和速度感,意象變換得很快。最厲害的是她的詩居然可以在快速的顫動中做到互相應和……」廖梅璇頗為得意自己可以即席講解,不料那天朋友沒有教這首詩……說到這裡廖梅璇難掩失望,語氣有點激動,不過她馬上切換情緒,淡定朗讀起她的散文〈後玻璃時代〉。
回憶學生時代搭公車的那段日子,浸淫在資本主義快節奏壓力大的生活中,廖梅璇覺得每天很麻木地去上學其實不太正常。她也認為,病人和正常人的界線有時候非常薄弱,大眾應該思考如何提供一個讓人比較能從壓力當中回復的環境,對病人和一般人都有幫助。有些精神疾病患者可能會激起大眾的恐懼,而且家屬束手無策,但憂鬱症患者的攻擊性比較小,他們可能攻擊的人是自己。她感慨今日社會仍有一些言論對精神病患不太友善,也許文學在這裡可以發揮一些小小的餘溫,觸發一些人的想像力,同感其他人的苦難。
不管寫散文還是詩,崔舜華的關懷一直是探尋深層的意義:如何去感受自己的身體?如何去凝視陌生人的憂傷?人要怎麼活才有尊嚴?怎麼樣的生活才是值得過的生活?她還沒有找到答案。崔舜華是無神論者,她能相信的只有自己,常常覺得在這個世界上沒有立足之地。大約三月初的時候,她沒辦法清楚地說話,求助於散文家周芬伶:「人生的盡頭到底有什麼?」周芬伶回答:「人生的盡頭什麼都沒有,只有你自己而已。」這句話啟發了崔舜華,讓她的心安定下來。
崔舜華感嘆人生很累很難,一點都不好玩,然而當你遇到某個微小的救贖──也許是一隻路過的貓,也許是偶然出現在身邊的一個人,也許是搭火車時聽到周遭陌生人的一段對話,也許是整理書架時掉落下來的一本詩集裡面的一首詩──你不知道那個救贖什麼時候會到來,可是它總會到來。崔舜華援引楊澤〈人生不值得活的〉一詩提醒眾人,即使人生不值得活,我們還是要努力。楊佳嫻補充,〈人生不值得活的〉敘事者自許「千敗劍客」,雖然千敗,仍是劍客,要帶著劍繼續走下去。
看崔舜華和廖梅璇寫貓、寫愛、寫病,擁有與失去,或是有無之間的界線,楊佳嫻看到豐厚的意象,也有一些富足的感覺。人生再怎麼難,還是有新書出爐的喜悅──崔舜華新書《貓在之地》就在此時上市了。如同廖梅璇在聯副「文學相對論」單元裡提到的「淡金剎那」,我們都需要儲存、記憶人生中的淡金時刻,即使光暈微弱,至少我們的世界不是全黑全盲。
【2021–04–18/聯合報/D3版/聯合副刊】
2010年我陷入一場無望的戀愛,從那之後開始酗酒 — — 一天一玻璃瓶金牌台啤,很快地,我改成以啤酒代替早餐,甚至是午餐。有時,嗝,一整天除了啤酒以外什麼也沒吃喝。
這不算是酒鬼,也不太健康,我向我唯一的朋友(一隻小熊布偶)辯解,啤酒含有豐富的維生素,高熱量,又有刺激的氣泡口感,是一種多麼棒的食物。
小熊布偶只是平靜地看著我的眼睛。我知道了,我不該拿酒鬼一詞來搪塞。這不是酒鬼的表現。我還沒醉到認為小熊布偶會回答我,但我抱著它睡覺,帶著它去超市,它總該表現一些我所缺乏的靈性,好提醒我這段時間我是多麼頹廢。
大學生,廢是剛好,廢是日常。不管我喬裝得多麼上進,都會被《鱷魚手記》的名句一針戳破:「大學是個臃腫的魔術袋,不管裝了什麼進去,最終都是鬼混。」
那時我一人打三份工,雙主修,四處投稿文學獎,一三五搭很久的捷運去城市另一端上課,永遠寫不完報告作業,卻還是去參加劍道社二四六的集訓。
而我還要擠出時間設法把自己打昏。
還記得逛超市時,發現BREDA皇室啤酒三罐特價105元,是多麼雀躍。這表示我可以用更少的錢喝更多的啤酒,我當然知道這個世界上多得是對任何事物都有講究的人,但我只精算怎樣可以攝取更多啤酒。
小熊布偶掉在烈酒區,我來回幾次找它,未果。後來超市店員通知我,它掉在烈酒區。我領回小熊布偶時,順手帶了一瓶最便宜的威士忌回去,想知道村上春樹寫的是什麼味道,喝起來有種令人作嘔的柏油味,又辣又嗆,我只好加入甜滋滋的氣泡水,做成highball喝掉。
像某種暗示,後來我開始喝威士忌,因為2011年直接摔落失戀泥沼,索性到酒吧對酒保說:「我想喝最陽剛的酒。」
酒保端給我Ardbeg TEN,濃重泥煤味道,像汽油,喝下去卻是麥芽香,沿著喉嚨每一處都開了花。我一小口一小口啜著,如果三島由紀夫復生,鐵定會對這款酒讚不絕口。
2012年,馬英九和吳敦義當選總統與副總統,我從廢物大學生晉升為廢物研究生,整天四處遊蕩。那時我還不知道,我反覆練習的劍道沒有派上用場的一天,我的身體並沒有變成太陽與鐵;小熊布偶在幾年後的三月二十三號在行政院失蹤。
這一切應該從2013年開始說起,但我記憶卻異常淡薄,只記得一向嚷嚷討厭政治的父母,在飯後提議我們可以「穿白色衣服去凱道散散步」,於是我們在白色人群的包圍下,度過一個安寧的夜晚。
2014年我瞞著父母好幾次睡在青島東路的馬路上,去鄰近的便利商店買酒,和陌生人促膝長談。3月23日,我帶著一些東西離開家,沒有打算直接回宿舍,繞去青島東路參加同學發起的行動藝術,我聽完說明之後便悄悄離開,那時我以為在巨大的阻擋前,藝術沒有意義,我寧可自己以肉身擋在某處,於是我聽從廣播的指示,輕快地翻過拒馬和鐵絲網,在一陣推擠後,衝破警力的封鎖線,往行政院跑去。
後來的事情我記不清楚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頭撞到了。
我只記得2014年3月24日早上七點,我一夜沒睡,攻堅的警報解除後,我脫下雨衣,離開立法院前,拖著帆布鞋搭捷運回宿舍。
我看著手機簡訊,還停在最後一封,我留下一行遺書一樣的簡短句子,寄給當時暗戀的對象。
那時我覺得自己真是寫得好極了。又真摯又簡潔,情深意重,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告白。
但對方沒有回信。
我知道對方必定沉默,但還是有點雀躍地等著答覆。現在想想,八成是一種劫後餘生的怪異欣快感。
等校車時,我訝異我還能普通地搭校車,和司機說您好謝謝,回到學校,杜鵑花怒放,景況如常,沒有改變。
和我一同度過整個晚上的朋友發訊息:「幹他拒絕了。我他媽失戀了。」
我走回空無一人的宿舍,躺到床上,閉上眼睛。
既然經過那暴亂的一夜,被拳打腳踢、水車攻擊而未死,那我也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好像只能喝酒。
我醒來以後,從冰箱拿出過期兩天的冰牛奶,還有書桌下的Glenmorangie Original一公升裝(橘子和杏仁,還有香甜的奶油味),倒進杯子裡。如果可以我暫時不想醒來。
一直到4月10日,運動退場,對方都沒有回覆。
那也無所謂,我上網訂購了一把號稱可以剪斷0.5公分的鐵絲的鉗子,放在書包裡,以防我有一天又要上街頭。其餘時間一直喝酒,喝到五月突然來臨。
那天我做了什麼,已經忘記,只記得要去龍山寺配眼鏡,我比死傷者早了一站下車。
後來,我去大賣場買日用品,步出捷運站,忽然發現自己幾年前的夏天來過這兒,抗爭就地解散後,無事可做的我和朋友一起走到賣場附近吃冰。那時我還不知道,接下來的一年熱鬧如運動會,我不再鍵盤轉貼,手刀翻過圍牆拒馬,自備一把小剪子,如果被擋住,就剪開障礙。
很快我就知道自己其實什麼也不能做,如同那年握著拳奔出捷運站的我自己,我握著拳走過國防部,然後想到包包裡的小剪子,如果我夠高,就可以伸手將圍牆上的鐵絲網剪掉。
我知道一把小剪子不能做什麼,就像我總會被輕易拉離手勾手的陣列,剪子很重,大部分時間是無用物品,我有時候很想把它送人,變成花剪,或剪普通的鐵絲也好。但每次都遲疑,催眠自己總會有用到的時候,就一直帶著。
我常常想自己除了轉貼還能做什麼,最後還是每天帶著一把凶器在市區走來走去。我有時想,看到我袋子裡這東西的人,會以為我是怎樣的人呢?
母親要我把剪子拿起來,那是我錯過那班鄭捷搭乘的列車之後沒多久,捷運上到處是警察,我們在捷運上談我包包裡面放了一把很利的鋼剪,我不知道旁邊站崗的警察如何看待我的沉默,我只記得他們很少說話,每次開口都要眾人「回到安全的家」、「明天還要上班上課」,我幾乎沒有和他們說過話,只有一次,濕淋淋的我坐在街上,聽其他人和警員談話,警員很累的樣子,只有簡單的說:「你們說這些我都知道啦,謝謝。」我後來又被抬走了,發狂似地叫喊著,最後連站都站不起來,只能坐在人行道哭。
在捷運上,母親問我,若我假設鄭捷是因整體社會結構性的壓迫而致使扭曲,那和他年紀相仿的我,又感覺到怎樣的壓迫?
我經過長久的沉默後,說:「大概是不予回應吧,不管做什麼事都沒有回應,像將石頭投入無底洞,從政府、國家、學校、老師、父母……所有的上一代,對年輕人的不同之處不予回應,換句流行語,『已讀不回』。」
母親沒有回應,我確信她聽到了。
回到家,我走進房間,關上門,倒了一杯Bombay Sapphire London Dry Gin,不加氣泡水和通寧水(那都放在外頭的冰箱裡),純飲,杜松子的香氣多麼像一種藥。
我以酒為藥。我以為沉睡可以忘記一切,但每次都在凌晨甦醒,看著微亮的天色,想著整個島嶼的未來。我並沒有想出什麼,只是在那些寒冷陰暗的早晨,披著棉被到窗邊,等到天光大亮,才能安然回到床上。
2015年,一群比我小上許多的人,想得也比我更多,於是他們聚集起來,為自己的未來抗爭。而我反反覆覆地在清晨轉醒,感覺自己無法消化前一年的運動傷害,於是喝下更多的酒幫助消化。
但最終等待我的只有嘔吐。我一向不知道怎麼消化死訊,而這又是第一次有這麼年輕的人為了理想選擇自死。我蜷縮在浴室的白瓷地板,感覺胃一陣一陣抽痛,我想吐,但已經吐不出更多東西了。
也許我該永遠記得其他我喝過的酒:2016年開票時朋友帶來的國士無雙;2017年5月24日,在雨水中喝著剛從超商買來的白葡萄口味冰結,宣布法案通過後,男男女女,不論陌生熟悉,都在大雨中擁抱在一起,我手上的鋁罐在接連而來的擁抱中,不知道滾落到哪裡。
兩年後的5月24日,那天大概有五十場婚禮吧,我非常疲累地回家,選了Kavalan Concertmaster Port Cask Finish加冰塊喝,舉杯祝願所有人都幸福。
我有許多關於酒的快樂回憶,卻總是選擇性忘記。可能因為我就是個無藥可救的酒鬼,用喝酒來遺忘自己喝酒。
▌簡歷
1990年生,台北人。
出版劇本《南十字星》、小說《致不在場的他們與遲到的我》。
(刊於2021.04.11聯合報‧追憶似水年華2010年代)
十七歲那年我開始沒來由的失眠。彼時剛進入高三,鎮日與課桌椅為伍,僅剩的戶外活動,便是下課時間趴在教室外面的女兒牆上,捕捉透進走廊的陽光,像植物一樣行光合作用,以居高臨下的上帝視角,看著底下同學行走。
我自己判斷是運動量不足,於是每日晚自習結束,便前往操場夜跑。我從來不是那種擅長運動、飛揚的少年,與運動相關的回憶,多半是大而無當的身高,和被籃球砸壞的一副副眼鏡。然而我卻在跑步這件事上非常沉得住氣,那時正好將村上春樹《關於跑步,我說的其實是……》當作枕邊書,面對大考,書裡頭對於長跑心理狀態的描述,都成了苦讀時的心靈寄託,有喜愛的作家當導師,大學好像也沒這麼遙遠了。「奔向未來,成就自己」如此幼稚的宣言,我像咒語一樣在奔跑時喃喃念著。
當時跑步的距離只是體適能測驗的一千六百公尺,也就是四圈操場,即便對於業餘跑者來說,都只是暖身的程度。但以我當年的體能,結束時也已經氣喘吁吁,必須在跑道旁花好一陣子功夫收操,才得以緩和。好幾次,在黑暗的操場邊,我張開雙腿、蹲坐在地上拉筋時,眼淚就猝不及防地滴答落下,融入黑色的柏油路面,好像整個人都要一起陷落下去。
雖然早已脫離當時的階段許久,如今想來我仍然認為考大學是一件非常折磨心志的事,太多變數與不確定,將未來放在一場賭注當中。而另一方面,畢業又代表即將告別青春回憶,生命中第一次感受到這種人生階段結束的斷裂感。在過去和未來之間,高三生夾縫中求生存,老舊MP3的耳機裡不斷傳來蘇打綠、張懸、陳綺貞的音樂,「你知道我不想離開」、「我擁有的都是僥倖,失去的都是人生」、「帶不走的、丟不掉的我全都交付他」。他們提早教會我更多敏感與悲傷,淚流滿面的同時,幻想前方有攝影機在拍下屬於我的青春MV,幼稚的心靈和早熟的情緒,一下子載重過度,便煽情自溺了起來。
春末夏初時,有個好朋友學測順利考上,有餘裕關心我的情緒,他偶爾擔心我,來等我一起回家。我在跑步時,他坐在操場中間的階梯椅上,手裡滑著他因為有大學念,而提早拿到的智慧型手機。我每跑過一圈,便揮手和他打一次招呼。跑著跑著,我傷春悲秋的思緒又氾濫,幻想整個操場是一座宇宙,他是其中的恆星,而我是繞行的行星。結束慢跑後,我與他一同走路回家,他聽我叨叨絮絮抱怨著所有焦慮,過分成熟體貼地承接我黑雨一樣掉落的情緒。曾經這樣緊密的朋友,在考上不同縣市的大學,彼此間的聯繫也理所當然地變成一條虛線,而後終究斷了線。或許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其實不是恆星與行星,而是彗星,短暫相逢而後分離。
日後回想起來,宇宙什麼的念頭,應該是抄襲自電影《盛夏光年》,但除卻浪漫的想法,這圓形軌道的意象卻深刻留在我腦海裡,成年以後的許多時刻,我仍經常覺得自己是在繞著什麼東西轉,既不前進,也不後退,既不真正觸及,也無法遠離,就是原地踏步罷了。離開青春期之後,如此這般將自己指向一種譬喻,便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美感,只清楚意識到那是文青病的遺毒。當年耳機裡若是聽宇宙人、旺福,會不會成為比較開朗陽光的人?
大考那年正好從2011跨進2012,傳言中的末日即將到來,雖然身邊沒有半個人真的相信地球就將這樣毀了,但心中難免閃過疑惑,會不會拚命考上大學,沒過多久便地軸傾斜、兩極偏移,一切化為烏有,為了什麼分數與前途努力,也因此虛無了起來。
也是在那教室旁的女兒牆邊,我與高三才認識的朋友H以末日為主題展開對話。我說如果世界真的毀滅我也一點都不可惜,發生什麼滅世的災難我也不會費力氣脫逃,最怕是像《福音戰士》結尾,偌大地球上只剩我一人,那多可怕。H卻爽朗地說,「我是那種如果能活到一百歲就活到一百歲、能活到兩百歲就活到兩百歲的人,因為活著很快樂。」
我與H至今仍是要好朋友,那是我們第一次聊天,氣氛非常隨興日常,卻成為我人生中重要的場景。可能是那一刻,我發現我就是《福音戰士》裡的討厭鬼碇真嗣,軟弱、多疑、任性、製造麻煩與傷心,若決定世界命運的任務交付到我手上,我的反應大概也會如動畫裡令人生厭。H的答案則像是王道漫畫裡的主角,那樣的年紀理應可以那樣生活,純真地享受。而我一路撿拾著路邊碎玻璃,劃傷手掌,還自以為手握寶石。
學測考砸後,距離指考越近,我便越清楚意識到這些小題大作的思緒,在大考面前都只是累贅。於是某日,在黑暗的操場奔跑時,我決定把這些所有敏感纖細的神經全部切除,把情緒的入口關閉,讓自己成為一個機器,直到考試結束後再開啟。這樣的決心在心中像大石落下一般突如其來,卻強而有力。
而我也真的做到了。幾乎是短短幾天內,我不再出現多餘的念想去瞻前顧後,甚至不再失眠,每日六點起床,一路念書到晚上十點多,十二點準時就寢,按部就班地依照自己規定的時程表生活著。自我催眠竟然如此輕易地奏效,其實我心裡隱約感到不安,那卻是我當下所能自處的最好狀態。記得畢業典禮那天,我從衝刺班請假回到學校,面對這個從此就要道別的場景,我心中一點波瀾也沒有。唱著驪歌,我感覺有雙抽離的視角在看著自己,這個儀式與我毫無關係,高中三年就這樣結束了。
我幸運考上理想的大學科系,末日什麼的果然是一場妄言,我安然活過十八歲,2012如常度過,2013則像是排隊進場、理所當然的到來。終於從體制的束縛中解放,我在渴望許久的自由中,反而感到一片空虛和無所適從。我突然明白過往那些在升學主義裡所獲得的紅利,並不引導我如何真正的獲取知識與成長,我開始感到虛度光陰。與此同時,急欲有所表現的焦慮淹沒了我,我渴望交到厲害有才華的朋友,或是參與什麼偉大的行動,來證明自己的潛力,這亦使我變得越發尖銳和狹隘,對他人的生活充滿懷疑與評判。
這都伴隨著另一個更深層的恐懼,那就是:我寫不出東西了。
為了考試我將自己變成一台機器,但我卻沒有能力再將原有的感性打開,有好長一段時間,我對身邊的事物都失去書寫的能力,更精確地來說,任何事情都不真正引起我的興趣。而寫作,卻是我國中發現自己能寫以來,大部分自我價值的來源。
即便是二十歲那年在學運現場,如此慷慨激昂的場合,我都無法辨識自己的情緒究竟只是受到運動現場的激情所影響,或是真的在乎事件本身的對與錯。也就是在那一刻,我僅是在外圍環繞的感覺又再次浮現,熟識的朋友與我打完招呼後走向群眾的更深處,他們準備夜裡睡在柏油路的瓦楞紙上,而我正考慮是否應該趕在十二點前搭捷運回家。我懷疑自己是否僅僅是為了「曾經參與」而在場,就像是打卡上班,確保自己沒有錯過一場盛事。
這些年來,我一直嘗試用小說去處理當時殘留的複雜情緒,但卻始終無法順利下筆,除了題目的困難,這個創作動機又引發另一種羞恥感,我不安地自問:我的參與,是否只是一場小說的取材?直至前段時間,在Podcast中聽見崇拜的小說家說,「也許所有的小說都是在處理羞恥感」,耳機這頭糾纏的心結才彷彿得到一點緩解。
整個大學生涯,我慢慢撿回自己寫作的能力,才開始重新寫小說投稿,中間連像樣的日記都寫得極少,我亦因此發現那幾年的許多事情,比起國高中的記憶更容易在腦海裡消亡,許多重要的片刻都如同快轉一樣模糊。而某一部分的我深深相信,我若有什麼天賦,絕大多數也都在高三那一年被自己給移除。我曾是一顆行星,繞行中能從恆星取得熱能,在自己身上生長出萬物,如今的我充其量是一枚原地打轉的人造衛星,努力從內外搜集資訊、接近事物的核心,但終究還是冷的。
這就是成長最諷刺的地方,當年亟欲甩開的負累,如今卻是難以回溯的過往,於是突然不明白當時在操場上努力追趕的到底是什麼了。若時間是一個圓,少年的我可曾知道,有一個未來的自己也在後頭苦苦追隨。
▌簡歷
1993年生,台北人,政大廣電系畢業,目前就讀北藝大文學跨域創作所。創作跨足文字及影像,作品曾獲台北文學獎、林榮三文學獎等。目前從事影像相關工作,著有短篇小說集《觀看流星的正確方式》。
(刊於2021.04.11聯合報‧追憶似水年華2010年代)
從2010年跨度到2020年,這十年間的畫面,也許能夠用《凱文怎麼了》中的鏡頭,蛋盒打開、是一整盒全數被打爛的雞蛋,碎裂的蛋殼浸泡在蛋汁之中,主角依娃(Eva)還是接受了,那樣的開場畫面。
十年,很多東西被打碎了,儘管希望這一切都是假的,但都是真實發生過的。從父母健在到雙親過世,個人的家族史成為這十年最重要的課題。而在時代中,也有許多碎裂與重組,無從置喙好壞。
儘管學生時代可能為著考試已習於背書,將那些課文字句或公式刻入腦袋,但我終究不是個善於記憶的人,所能記得的事情不那麼多,或者可說是希望自己不記得那麼多事。雖不至於去美化腦海中的記憶,但大多數錐心的畫面都被我好好地封存了起來,當有來自於外界的晃動,或自身顛簸失去平衡,記憶的渣滓稍微有那麼一點因著搖晃而浮起的時候,我便會把心靈的瓶子放下,逼迫那些記憶繼續沉澱下來,也許是自己尚未準備好向前清理這一些細碎的物質,就讓它持續在心靈的底部鋪成一片底泥。
瓶中的那片底泥裡,有著什麼樣的光景?有著與母親決裂的時刻,每每在選戰前夕因為政治傾向不同,而想要藏起彼此的身分證,不讓對方前去投票。或是在疾病治療的當口,因為一方的脆弱或恐懼,在診間止不住淚水,更加割深了身心的傷痕。最後,看似平靜地與對方告別,在冰冷、覆著手套的手掌底下,塞下一紙手寫信,裡頭聊表自己對於母親的愛與歉疚,也無法挽回的一日。總是要經歷這樣一遭,才知道遺憾兩字是怎樣的體驗,字面也無法承載的重量,卻又冥冥中感覺這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有時候我晚上會來這裡,即使不需要調整時鐘,我也會來看看這座城市。我常常想像整個世界是部大機器。妳知道的,機器從來不會有多餘的零件,所有零件的種類和數量都絕對精確。如果整個世界是一部大機器,那麼我在這裡一定是有原因的,妳也是。」(《雨果的冒險(Hugo)》)
電影中的他們望著星星,看見月亮高高的掛在空中。下方的城市璀璨閃爍,兩人耳邊只聽到時鐘運轉的規律聲響。雨果不禁想起他和爸爸幾年前看過的另一部電影。在那部電影裡,巴黎的時間停止了,每個人都靜止不動;奇怪的是,艾菲爾鐵塔的守衛和一些下飛機的旅客卻絲毫不受影響,可以繼續在安靜的城市裡走動。那會是什麼樣的情況啊?雨果心想 — — 即使車站裡所有的時鐘都壞了,時間還是不會停止。即使你真的希望時間暫停,也做不到。
就像現在的這一刻。
在現在的這一刻回望,一切都朦朧不已,2012年的台北有士林文林苑事件,2014年是台灣318太陽花學運、香港雨傘革命。每四年一次的選舉,都為生活帶來許多浮動的時刻。自2012年開始,人們呼籲在台大校園中設立陳文成博士的紀念碑,直至2021年終於成功樹立。在時間的線性前進中,倘若想把自己錨定在時代中,就也只能這樣定位吧。從街頭返回日常,從青島東路回到套房床上,而我也從相信寫作的那個文藝青年,已然抵達懷疑文字的邊線上,現場事件的留存也從手機中的攝像直播,來到有所時限的限時動態,若沒有日夜黏著在手機軟體上,就無緣見得。而感官世界的方式也從視線來到聽覺與口播,或許會再往下推進抵達觸覺與氣味的體驗,技術持續推陳出新,人類的文明總是以各種顛覆性的方式推展開來,許多原先不知道市場會在何處的發明與創新在意外的時刻派上了用場,就像是一只機器手臂沖煮咖啡、用以取代咖啡師的畫面,原本看來無稽,卻在幾個月內爆炸性成長,人生的未可知堪比賭局的刺激。相信人類文明的累積,就參與其中吧,一起受益於全體人類大腦的智識所創造的世界,只是那是否有邊際存在,或人類也無法掌控的存在,就在現在的這一刻。
時間,某個程度上還是暫停了,被迫改期的機票、取消的航班、持續展延的航空公司貴賓卡會籍、無限期被擱置的護照、被拖延直到過期的簽證效期、無法見到面的伴侶或家庭,在空蕩蕩機場中的行李提領處,行李轉盤上持續輪轉的那一只行李箱,不再有人推擠著向前,踩過黃色的等待線,拉起一箱又一箱沉甸甸的行李。在越過邊境的那一刻,所看見的是全然的孤寂,歡欣的旅人已不復在,而是被死亡或各種原因催促著返國的遊子,全副武裝地登機或抵達,在手上噴滿殺菌液,一刻也不敢鬆懈,無論是他人或自己,視線透過車窗與口罩的上緣碰觸世界。
每當見到這樣的場景,或聽聞各種可能的憂傷故事時,我總慶幸被疾病進犯的母親不必見到這一切,想來這大概是唯一安慰的時刻,不必在反覆的醫療院所進出、也不必擔心受怕,也因此相信這是源自於神靈的慈悲。儘管我未曾見著母親的最後一面,但過往曾一起度過的年歲,都已經是足夠的美好。比如我也曾與她搭乘過同一個航班抵達日本京都,飛行的過程中兩人並肩坐著,對送來眼前的飛機餐滿足地吃著,不必擔心畏懼空氣中不可見的物質,而是衷心期盼那個降落的時刻,也享受著在高空的當下,母親還把未用盡的紙巾留好,盡可能減少使用飛機上的免洗餐具,只為了能夠帶回家去重複使用。我就這樣在母親餘下的物品中,發現了那一次的塑膠叉匙,就與旅行的紀念品們一起,這樣一袋。如今看來都是略嫌奢侈的記憶。
再次搭乘航班,飛機餐已經不再送上,而是空服員送來座位、體貼地預先裝在牛皮紙袋裡,在座位上安坐的人們無須打開餐桌、拿下口罩、脫掉手套,而是隨著一整批被消毒後的行李與自己,抵達安放的處所,至那時再打開也行的冷食飲料與麵包。
印有航空公司標誌的塑膠叉子與湯匙、濕紙巾與面紙,也這樣被擺進了那一袋,已經不必如母親一樣、把它們擦拭乾淨放入包包中或節省使用,就能夠一起抵達。
而我們就這樣抵達了十年後的當下,若是父母尚在的人那父母是更老了,或早已經辦過幾場喪事,自己也從學生來到人生的當口,長照、健檢、升職、離職、買房、生子、犯病、死亡,話題不再是今日要去聲援哪個社運、準備哪個活動,若有,也僅存些餘精力去自己關注的議題上,或以每月的信用卡定期定額扣款表示心意,用另一種方式去支持更年輕的一批人,那些面孔也與十年前的自己如此相似。當年所積存的黃色布條、手舉牌,就在客廳的一角或玄關處安放著,那是一部分自己存在的證明,我們愛過的那個時代。
若說未曾有過懊悔,可就是太矯情了,怎麼自己就是不能順天地活著,找份安穩的工作、勤奮度日,無須在意外在世界的變動,只是儘管這樣安靜地活,災難或苦難還是會刺破那層保護膜,在意想不到的日子突入人生吧,說到底,若平行宇宙真存在,也是在這個層次上的自己所無從得知的。我無法不想起閻連科《耙耬天歌》中所言的:「受苦是生命的實體,也是人格的根源,因為唯有受苦才能使我們成為真正的人。」
我依舊愛這個時代,或是我們依舊愛這個時代,那是構築在自己拿未來做賭注、家人也無法諒解的年少,或許有人能夠把巨輪往前推進了一點,但更多的是輾壓了自己形成了部分的破碎,能苟延殘喘的都算是幸運了。我撿起那一片一片的碎裂,可能有些刮手、或不那麼好被拾起,儘管那裡頭有著已逝的生命、無法追悔的過往、被啃噬的心靈,卻也折射出自己珍視的光亮,那是每一次呼吸吐息自身生命、人體中所燃燒出的物質,我想,終究就會是那個模樣的自己,也就只能愛著了。
▌簡歷
七年級生,生於高雄,曾任記者,現為專職創作者。
曾旅居新加坡與印度,法國ESSEC商學院MBA、台灣大學農業化學系學士與碩士畢,書寫散文、小說,以及人物報導。
曾獲國家文藝基金會與文化部青年創作補助、文化部選送美國聖塔菲藝術學院Santa Fe Art Institute駐村。著有《卸殼:給母親的道歉信》,合著《暴民画報:島國青年俱樂部》、《結痂週記:八仙事件 他們的生命經驗,我們不該遺忘》。
(刊於2021.04.11聯合報‧追憶似水年華2010年代)
【侯延卿/報導】
向陽和路寒袖有許多詩作被譜成歌,廣為傳唱。2021年2月的月光曲活動,由他倆以國台語雙聲對談,廖玉蕙主持。
向陽當兵時寫〈菊嘆〉追到女友方梓並結為連理。2018年灣聲樂團為向陽量身訂做一場音樂會,演唱他的詩。廖玉蕙和方梓坐第一排,聽到演唱〈菊嘆〉時,廖玉蕙感動得泣不成聲,方梓面無表情默默在旁邊遞衛生紙,後面不知情的人恐怕還以為〈菊嘆〉是寫給廖玉蕙的。
向陽用投影片播放老照片,介紹家裡開的小茶行,他父親是茶農之子,在車輄寮販售自家栽種的茶。那塊寫著「凍頂茶行╱文具書籍」的招牌決定了他的一生,向陽自幼一邊顧店一邊喝茶看報讀書,工作後,從《時報周刊》、自立報系,到轉行教書,無論從事什麼職業,直至今日仍維持著喝茶看報讀書的生活型態。
國中一年級,向陽已讀完自家店裡所有的書。第一次郵購,看目錄依據書名挑選,買了屈原的《離騷》,結果收到的是「明刻本」,完全看不懂,他又背又抄還是搞不懂,一氣之下立志成為詩人。高中時與好友合組「笛韻詩社」,當年的照片裡有他們在鹿谷鄉一片竹林裡自建的「笛韻詩屋」,可惜只撐了一晚,詩屋就垮掉了。大三擔任華岡詩社社長,他開始發展十行詩,並且展開台語詩的實驗。屈原用楚國的方言寫出《離騷》,向陽也嘗試用自己的母語來寫詩。
陪伴路寒袖成長的記憶則是野台戲。大甲媽祖廟前的廣場舉辦廟會時,連演一個月的歌仔戲、布袋戲與高甲戲。布袋戲打打殺殺,觀眾人山人海都是男性。歌仔戲的觀眾也爆滿,多半是女性。高甲戲是南管的一支,文氣較重,門可羅雀,最忠實的觀眾是廟裡的媽祖。
路寒袖超愛看布袋戲,一聊起布袋戲,他就嗓音亢奮,瞳孔放光。《六合三俠傳》的主角六合,名字意謂「上下宇宙四方」,他讚嘆:「多大氣啊!」三俠中的老和尚住在哪裡?他說:「九彎十八拐鴨母寮豬哥窟,即便用衛星定位系統也找不到。」刀光劍影的金光戲,對武林高手的形容是「九層金光體」、「金光閃閃,瑞氣千條」,有個角色「五爪金鷹喘氣破功俠」嘆一口氣就能讓對手化成血水……表演布袋戲的民間藝師個個都是魔幻寫實高手,劇情既科幻又超現實。
路寒袖認為,推廣母語時,藉由用字的一致,可增加學習的便利性。去年他出版台語詩集,整本詩集幾乎每一首他都修改為符合教育部的用字。路寒袖以「君、滾、棍、骨、裙、滾、郡、滑」的發音來解釋台語聲調,第二聲和第六聲一樣,所以有「八聲七調」之說。此外,向陽和路寒袖又補充幾個聲調口訣,如「衫、短、褲、闊,人、矮、鼻、直」和「酸、苦、臭、澀、鹹、淡、Q、粒」等等。
向陽有一首混合國台語寫成的〈咬舌詩〉,節奏輕快,非常適用饒舌樂風(Rap)。向陽曾聽過中原大學的學生用Rap朗讀這首詩,因此他也以饒舌曲風念了開頭幾句,果然精采!
路寒袖的二兒子考高中時,國文有兩題出自路寒袖的詩作〈陪我,走過波麗路〉,他兒子說兩題都不會寫。那天他老婆買晚報把解答塗掉再拿給他,看得他全身冒汗,因為他也不會。
啊,不會考試沒關係,有讀詩就有淨化心靈。誠如主持人廖玉蕙所言:「讀好詩,是度過好時光的最佳策略。」
【2021–03–22/聯合報/D3版/聯合副刊】
【侯延卿╱報導】
2021年的第一場月光曲朗讀活動,由喜愛文學的歷史學家楊照和《聯合報》文化記者陳宛茜對談,詩人學者須文蔚主持。
楊照和陳宛茜都是台大歷史系的校友,也都是媒體人。楊照目前是「新匯流基金會」董事長,並持續在誠品講堂、敏隆講堂等民間書院進行歷史講座。陳宛茜大學時代寫詩,曾以作品〈在城市的每個時光〉獲「全國學生文學獎」,最近出版《我們不在咖啡館》,寫她採訪諸多作家的心得。
陳宛茜回憶,有一次沈君山到香港和金庸對談,邀記者一起去香港採訪。紀政與沈君山同行,香港記者誤以為他倆已結婚了,其實沒有。那時候沈君山的妻子還在,所以陳宛茜沒把沈、紀兩人的感情寫出來。陳宛茜覺得很多人在世的時候,他們的事情不適合披露,很多東西不必及時處理,因此許多事情放了十幾年才寫,變成懷舊也無所謂。
而楊照正是帶著懷舊的心情前來。創辦《明報》的金庸曾說,「在海嘯來襲的時候,築起一道牆,把能夠留下來的東西留下來。」其實海嘯來的時候築牆也沒有用,但這是一種心情,讓楊照感觸甚深,他創辦「新匯流出版中心」也是抱持同樣的理念,試圖為這個時代築道牆,努力把台灣一些文學作家的作品留下來。目前楊照已完成七等生全集的贊助出版,接下來還有朱西甯、周夢蝶、楊牧全集……
楊照深恐金庸也會在文化海嘯中被淹沒,所以去年在趨勢講堂講金庸。有一次打電話給金庸小說的編輯鄭祥琳(遠流出版副總編輯)查詢某個段落,她對金庸小說熟到竟能秒回在第幾冊第幾頁!楊照忍不住炫耀,他的《不一樣的中國史》就是交給這位厲害的編輯負責。
楊照這次選讀的文章,介紹李登輝最愛的三本書,跳脫政治立場的尖銳對立,進入李登輝的思維。文中談到德國文學、古典音樂的部分,楊照說是寫給女兒看的。須文蔚調侃他,原以為他寫的是關於李登輝的文章,其實是寫給旅德鋼琴家女兒的家書啊!
談到親子之情,陳宛茜在〈金庸為什麼寫不出傳記〉一文中寫她曾問金庸此生有沒有遺憾?楊照解釋,金庸在《倚天屠龍記》後記自言父子關係是這部小說的重點,其實就是反映當時金庸經歷了長子在哥倫比亞大學自殺的哀痛心情。
由於陳宛茜朗讀〈寫不進人間四月天的愛情〉提到梁思成,又讓楊照聯想到紐約的High Line(紐約空中鐵道公園,不僅是觀光亮點,亦帶動整體性的都市開發,活化曼哈頓西側的雀兒喜區)。楊照第一次去的時候,腦海中首先浮現的念頭就是梁思成的「梁陳方案」,當年梁思成提議不要拆除北京城牆,並把北京城頭改建為公園,形成環繞北京城的綠帶。如果當時梁思成贏了,楊照相信,城牆上的綠帶公園會讓北京變成全世界最重要、最美好的城市。
「梁陳方案」為1950年由梁思成和陳占祥提出關於北京的發展規畫方案。陳宛茜對陳占祥也有關注,她說,陳占祥曾和王大閎等友人在上海合組「五聯建築事務所」,陳占祥在文革的時候被整得很慘,後來平反,在北京擔任國家城市建設總局都市計畫研究所總規畫師──陳占祥的建築熱情從未因「梁陳方案」夭折而削減。
這些人與事,串連出時代的面貌,楊照感慨,如果這些故事被我們丟掉了,就是我們這一代人的罪過啊!
【2021–02–22/聯合報/D3版/聯合副刊】
神小風/十八
「致我的十八歲」徵文‧示範作
收到一對純金針式耳環,裝在銀樓的絨布紅盒子裡,很沉。妳不以為意,因為是媽媽送的。彼時戀愛失敗,同學絕遊,功課考試一塌糊塗,心飛得老遠,鎮日埋首網路讀小說寫小說,四處投稿參賽,自然也忽略隨禮附上那張好低調的卡片。我重新讀過了,「祝妳十八歲生日快樂。」十八歲不過是一年。奇怪的是停在這個刻度就彷彿值得銘記。媽媽肯定記得某日妳碎念說我要去打耳洞 — — 「因為大家都有。」此時我只想揪住妳的耳朵,自己和自己總可以說一些坦白話。別管別人,妳是妳自己。別焦慮。別害怕。別膨脹自己。這話往後會有無數人說,愛人說,朋友說,前輩說,連算命師都說。但想必妳是不會理的。這就是十八歲吧。那就聽我一件事就好,去跟媽媽說謝謝。
(刊於2021.03.21聯合報副刊)
李屏瑤/致那些未來的
「致我的十八歲」徵文‧示範作
多年後你第一次出國自助旅行,在語言不通的碼頭邊等一班遲來五小時的船,尚沒有智慧型手機的年代,只能等。後來那成為在過去與未來之間,略顯奇妙的回憶。再幾年後,你與朋友們去北海道滑雪,雪中你偏離了路徑,在樹林裡迷路,你坐下,後來乾脆躺下,陌生人從空中的纜車向你揮手,你也揮手。於零下二十度的雪地,你脫掉一腳的鞋,拖著雪板離開那片森林。
大抵還會遇到許多困難的項目,而傷口都是新的,體驗都是新的。18歲正是好時候,站在一個稱得上起點的年齡與位置,還不知道中繼點何在,當然也看不到所謂終點。仍會遇到諸多待跨的坎,也請記得,那不必然是線性的,未來會有許多變形與岔路。請持續前進,適當休息,願你有個美好的旅程。
(刊於2021.03.13聯合報副刊)